親密多重奏－－多重伴侶關係的美麗與哀愁

親密多重奏－－多重伴侶關係的美麗與哀愁

親密多重奏──多重伴侶關係的美麗與哀愁

文／黃義筌

這是一篇關於「多重伴侶」的文章，為我曾經歷的一些多重伴侶關係而寫。本文所說的「多重伴侶」包括伴侶間彼此知情的多人伴侶，與有些參與者不知道彼此存在的劈腿關係。故事很長，累積了一些感觸。也許我沒辦法說好我的故事，但我希望至少讓讀者思考多重伴侶與社會的關係。

故事從劈腿開始

這段故事開始於2010年的冬天，從劈腿開始。我是所謂的第三者。我第一個認識的是志誠，那時候他已經與明明為伴了半年多。起初我跟志誠只是做愛，後來我喜歡他，他喜歡我。在簡單的照顧宣言後，我跟志誠成了伴，那時，明明只知道我跟志誠有性關係。偷偷熱戀兩三周後，志誠的一通電話，我、志誠跟明明成為了伴侶。明明很乾脆地接受我成為伴侶，我也很自然地認為三個人在一起很新鮮、很平凡。

我們分別住在北中南三地，因此常靠網路聯絡。有時候，我們三個人見面，有時則是兩個人見面，做愛亦是如此。我和志誠常鬥嘴，明明總是扮演和事佬，那時我常覺得，如果沒有明明的話，我跟志誠可能很快就分手了。我們也常常在想未來要怎麼一起生活？住在怎樣的房子裡？誰要出去工作？家務如何分配？要不要有小孩？在三個人的關係裡，這些問題好像有更多的彈性，像我不喜歡小孩，我們就笑說帶小孩就由他們兩個人負責，我絕對晚上不會起來哄小孩睡覺。

但事情也不是一帆風順，在一開始交往的時候，我們會因為時間分配不一樣而有點吃醋，我們也因為對伴侶相處的想像不同而爭吵，例如明明可能會覺得需要每天打電話聯絡，但我和志誠卻總覺得可以想念或是需要再打就好，所以當我很少主動打電話的時候，明明就會有點不開心。有時候，我會愛志誠多一點，有時候則是明明多一點。志誠劈腿過我好朋友的男朋友，我還帶我的好友把他捉姦在床。我也有幾段曖昧，後來也劈腿了成了四人行。到了2012年冬天，因為感情轉淡，我們選擇分開。

嫉妒、同理與改變 

有人會問我為什麼會想要多人伴侶？我媽說：「為什麼不單純一點？」在交往前，我從沒想過會有這個問題，當時我只是很單純的不喜歡自己一個人，甚至不只是兩個人。對我來說，當時會選擇在一起，是因為剛好這是一個機會，可以使我在親密關係上獲得滿足。另一方面，有機會突破常見的一對一交往模式也是吸引我進入關係的原因之一。

在這段關係裡，我不斷地因為關係內爭吵而反思自己對伴侶關係的想像，也改變了不少原本無法溝通的愛情成見。對我來說，「嫉妒」與「同理」是爭吵與改變的核心。原本，我是不能接受伴侶劈腿的。當志誠第一次劈腿我好友的時候，我很激動也很掙扎！我想要跟志誠分手，我覺得他怎麼可以讓我那麼傷心，他怎麼對得起我朋友？我帶了另一個朋友到劈腿對象的家裡，捉姦在床。

「我想報復，我不要了。」那時我是這麼想的。但當我冷靜下來，當我看到他受傷的眼神，我卻覺得很抱歉，其實沒有想要跟他分開。因為我太在乎，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表現，我其實很愛他。對他來說，他沒有要我受傷的意思，他也愛我，也沒有要分開。我有以別種與他討論的方式，有機會表達我的想法或感受，我卻以最傷害彼此的方式表達我的情緒。我進一步反思與改變的是，當我以缺乏溝通的方式斬斷他與所謂的「外人」之間的關係時，雖然對我來說是在捍衛我們的關係，但實際上對他而言可能是一次失戀。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但無法好好的安慰或同理他失戀的情緒，我反而成為使他失戀的原因。

我開始同理他的感受，聽他說話，試著站在他的位置思考，「如果今天我是他，我希望我的伴侶怎麼處理？」我會希望我們可以溝通，讓「劈腿」不是秘密，而是可以被討論的。在討論的過程裡，要討論的不是界定某個人的錯，而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換句話說，「劈腿」不是某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一定要被解決的現象。

另一方面，我嘗試顧及到雙方的感受，即使在想法上知道這件事是可以被討論的，也不是誰的錯。在生活中，透過新聞、偶像劇、小說、動畫、漫畫與口耳相傳，我們比較容易同理與想像被劈腿者的痛苦，及劈腿的愉悅。但實際上，很多時候，無論劈與被劈，都會有很多情緒與掙扎。比較少被提到的是，對劈腿者而言，內疚與歡愉的掙扎容易變成情緒的惡性循環。這些感受會帶到討論與相處中，理解被劈的人的悲傷，與劈腿的無奈，才能讓討論對參與者來說都是有意義的。

除此之外，在多重伴侶關係裡，我反思的另一個點是「佔有」，與其相隨的「雙重標準」。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覺得伴侶間是彼此佔有，特別是在三人行的時期，「都是三個人了怎麼會佔有？」我以為「討論協商」才是關係維持的方式。但當有三人關係中出現第四人時，美其名是為了維護這段「我們的」關係，所做所為卻是為了維護這段屬於「我的」關係，我發現實際要抵抗佔有式的關係想像並不容易。另一方面，如果劈腿的是我，我反而容易提醒自己這是「我們的」關係，而不是「他的」或「他的」關係。在這樣的雙重標準裡，我反而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同理其他伴侶的感受。

與一對一的愛情角力

多重伴侶關係裡面臨的困難，很大部分是來自伴侶間對於關係的想像不同，或這些想像不適用於非一對一關係。也許情慾或愛是基於本能發生的，但伴侶關係的維繫並不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其與社會文化制度有關。透過社會中不同的管道，經過經驗與時間反覆而持續地累積，我們才有對於伴侶關係的想像。

然而，當今社會有一套主流的一對一關係腳本。這套腳本透過大眾媒體大量放送，並在口耳間被反覆流傳。因此，一對一腳本總是成為檢視伴侶關係的標準化腳本，社會透過各式各樣的方式讓人們適應這套腳本。這套腳本對於關係內伴侶間的影響在於，使不符合這套腳本的其他關係的想像難以提出或討論。因為劈腿、多重伴侶不屬於主流的一對一腳本，在偶像劇等媒體呈現中，不是受責備的、悲情的，不然就是不出現。在生活中也以常以負面的方式被提及，劈腿變成不能說的，說了會被懲罰的；劈腿是錯的，不需要溝通的；劈腿是少數的，是不幸的。因此，伴侶關係裡劈腿變成難以啟齒的事情，即使知道對方可能是可以溝通的，要開口談仍然困難。

社會的一對一腳本在關係外對多重伴侶也不太友善。身在劈腿關係裡，因為劈腿被視為是不正當的，所以當遇到伴侶間意見不合，或是因為自己對雙方不誠實而感到焦慮時，也很難開口對人傾吐。有時候好不容易開口了，對方也可能是責備這段關係的不正當，而不是討論或分擔當事人的感受。在多人關係裡，因為沒有機會了解，週遭的人多半不期待、不看好。有時候伴侶吵架了即使想與朋友分擔，也會為了避免淪於解釋的麻煩而不想開口。對朋友而言，有時候想提供幫助卻因為不了解，也缺乏想像，而感到幫不上忙的無奈。相較於腳本內的伴侶關係，這讓非一對一的伴侶關係較難維持，但社會卻反而導因為果強化一對一伴侶為不穩定關係的想像。

多重伴侶關係也會因為性別與性傾向有不同的看待方式。男性與女性劈腿所受的批評是不一樣的，女性在社會上容易被認為是不忠貞的、淫蕩的，承受很重的道德壓力。當女性試圖發展不同於一對一的伴侶關係時，也往往受到更多的「規勸」，希望她不要成為一夫多妻下的「受壓迫者」。男性雖然也可能受到責難，但也有可能被視為是其陽剛氣概的展現，被視為是「罩得住」的。

另一方面，當同志與多重伴侶關係扣連時，「同志」的身分就容易被標示出來。例如我曾經在跟朋友解釋完我的伴侶關係時，對方以「你們同志比較開放啦！」來回應我。同志身分一方面成為合理化多重伴侶關係的原因，另一方面又將兩個帶有污名、邊緣色彩的身分綁在一起。在這樣的情況下，同志多重伴侶者反而有可能受到其他僅重視一對一關係的同志檢討清算，認為多重伴侶關係是使同志受到污名化對待的原因之一。

「聽說讀寫」新故事

如何還給不一樣的伴侶關係自由發展的空間？我認為不一定要談不一樣的戀愛，因為每個人在親密關係上的嚮往不同。但從社會面來看，每一個人都參與社會，被社會影響，也能影響社會，所以我認為「聽說讀寫」不一樣的愛情故事是可能的改變社會的愛情腳本的。

聽不一樣的故事，讓我們能吸收別人的經驗與知識，使我們有機會同理不同的伴侶關係，當身旁有多重伴侶需要陪伴與支持的時候，也能幫助他們度過難關，破除「多重伴侶關係」與「不穩定關係」的連結。說不一樣的故事，讓我們的經驗，無論是發生在自身或是聽別人說的，能口耳相傳的被知道與被討論。也許一開始並不能順利地讓大家認同多重伴侶關係，但只少讓其變成「可以言說的」。讀不一樣的故事除了吸收不同的經驗外，也可以藉此打破對於「兩人世界」「與世無爭」的想像。

了解社會文化制度如何影響看似甜蜜的「兩人世界」，除了在回應質疑或挑戰時能更切中要害，也可以在其中看見身在社會的自己如何成為推動或推翻社會巨輪的齒輪。寫不一樣的故事，讓經驗與理論結合，提供可以流傳的文字清楚的讓閱讀者了解經驗不只是經驗，更與社會扣連。除此之外，文字也更容易轉發與留存紀錄，提供後人繼續深探。

除了個人的努力外，「聽說讀寫」也可以大家一起做，例如發想相關主題的講座、座談、讀書會、徵文等活動。近期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推動的多元家庭民法修正草案裡也包含了多人家屬制 ，部分的滿足了多重伴侶關係的需求。透過團體、社團的力量，除了聲音比較大，吸引的人比較多外，面對困難與質疑時有後盾支持，推動起來也會更無後顧之憂。

親密多重奏

在我所經歷的多重伴侶關係裡，我體會到多重伴侶相處的美好，也從衝突中發現我原本如何帶著自己對於伴侶關係的想像而傷害彼此，進一步的學習如何同理、傾聽不同的聲音。透過這些經驗，我認為多重伴侶關係需要被看見，要能被討論。多重伴侶關係面臨的困境不只是幾個人的問題，這樣看似私人的親密關係與整個社會文化有關，兩者是不能分割的。最後，透過「聽說讀寫」影響社會，同時也是對霸權式的愛情腳本提出挑戰。期待未來大家能說出更多不一樣的故事，讓親密關係的形式譜出更多元的樂章。

參考文獻

許耿嘉（2012）。現代社會多重親密現象探索，國立政治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論文，未出版。2013年1月23日，取自「政大機構典藏」：http://nccur.lib.nccu.edu.tw/handle/140.119/52817

簡至潔（2012）。多元成家，我支持！你呢？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網站。2013年1月23日，取自：http://tapcpr.wordpress.com/伴侶盟草案/草案簡介/多元成家，我支持！你呢？/